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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生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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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和他同時欲開口說話, 也同時怔住了。

陛下讓步道,“你先說。”

潤潤囁嚅著,“還是陛下先說吧。”

陛下沈默,可能他一?直沒做好和潤潤今生永別的心理準備, 乍然?要講出來?, 十分艱難。

潤潤亦側過?頭去回避著他。

方才?兩人都欲說話, 現在兩人卻?都不說話了。

隔片刻, 陛下溫聲道,“那……讓朕靜一?靜吧, 再給你答案。”

或許他強行留下她確實是錯的。

但他需要一?些時間說服自己。

潤潤懨懨道, “那,恭送陛下。”

陛下本沒打算走來?著, 潤潤既如此說, 他唯有?走。

他長身臨於她面前,輕輕抱了抱她, 吻著她頭發,“好, 朕先走。你也別多胡思亂想,好好休息養足精神, 莫要煩心。”

潤潤細不可察地嗯了聲。

陛下微微嘆,一?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碧霄宮。

殿外,冬日裏明媚卻?寒冷的陽光灑落大地, 凜冽的西風忽忽吹著。

陛下在庭前靜站片刻, 紛擾糾結, 內心宛若有?個無法填堵的傷口, 摧殘他的精神。他對潤潤好慚愧,卻?又好不舍。

從?他登基以來?, 處理過?多少險惡的朝政大事?,遇到過?多少棘手的抉擇,次次皆能順利應對,從?沒像對潤潤這般拖泥帶水過?。

她想走,他卻?想極力挽留。作?為夫妻的兩人不能同心同德,反而處於完全的對立面,蘊含極大矛盾,如何共渡百年。

愧意湧上來?,陛下暗暗怪罪自己,千不該萬不該違拗潤潤的意思,惹她郁郁寡歡,原本她懷著身孕已足夠辛苦。

或許,潤潤從?始至終就沒原諒過?他吧。如果潤潤真原諒了他,跟誰過?一?輩子不是過?,何必非要出宮去自食其力呢?

她那樣瘦弱的身子板,也不知能否適應宮外疾苦的生活。

她是寧願在宮外累死、病死、窮死,也不願意多在他身邊呆一?刻。

陛下覺得自己很失敗。

又很執著,可笑。

冷風卷起來?,衣裾翩然?。

劉德元見此連忙給陛下披了件玄金雲鬥篷,勸道,“主子,風口冷,別在風口站著了,您先擺駕太極殿吧?”

陛下未置可否,此時忽見兩名領事?內侍匆匆忙忙過?來?,跪地叩首,

“奴才?叩見陛下。”

劉德元認得,他們是專門在冷宮負責侍奉太後娘娘的內侍,此時無緣無故覲見,定然?有?要事?稟告。

只聽兩人道,“陛下,奴才?們奉旨看護太後娘娘,太後娘娘近幾日來?心神恍惚,神志迷亂,常常摔東西大發雷霆,口中囈語,對著您……”

此處語塞不敢再說,太後對著陛下多加詈罵,痛斥陛下是過?河拆橋、忘恩負義的小人,不孝嫡母,反而對嫡母多加冷落圈禁,殺竇大將軍那樣有?功的臣子,誅枕邊人,罵得極為難聽。

兩名內侍周身各處皆帶傷痕,膽膽怯怯的,全乃太後娘娘所毆。

陛下聞此眉心微蹙,“尋禦醫過?去沒有??”

內侍答,“回陛下,奴才?們已請了三四波禦醫為太後娘娘醫治,皆無濟於事?。太後娘娘亂摔東西,不肯用藥,以死相逼呼喊著要見您。”

“見朕?”

陛下的親母後乃先帝的純仁皇後,當?時太後不過?是純仁皇後身邊一?介小小嬪妃,仗著娘家竇氏得勢,外霸朝堂內攬後宮。純仁皇後紅顏早逝,恐怕是太後一?手釀就。

如今竇氏一?黨早已伏誅,樹倒猢猻散,太後困獸猶鬥還有?何意義。

陛下方欲冷淡一?句“不見”,隨即又想知太後還有?幾年壽命活頭,興許他今後用得著,見見便見見。

……

太後犯了瘋癲病的消息不脛而走,傳到永安王府,謝尋章甚為憂慮。

皇兄好不容易給他和歲歲賜了婚,萬一?太後驟然?薨逝,國喪三年,婚儀定然?要被?耽擱。趁太後仍吊著最後一?口氣,謝尋章尋思著趕緊把婚事?辦了。

問歲歲,歲歲也道,“王爺考慮得是。”

謝尋章道,“本王也不清楚太後的病勢究竟如何,自從?出了竇氏叛亂後,皇兄嚴禁任何人探視太後。”

掐住歲歲的小蠻腰,柔柔道,“其實咱們立馬成婚並無不可,只是你當?王妃是大事?,若匆匆忙忙舉辦婚儀,總歸虧欠了你。”

王妃之位是歲歲自己求的,歷經多番波折,歲歲如今如願以償,實談不上什麽?虧欠不虧欠的,謝尋章如此說只為博美人一?笑罷了。

王爺既開玩笑,歲歲也接得住話茬兒?,嫣然?道:“王爺知道虧欠妾身,該如何補償?”

她仰著頭,長如密扇的睫毛一?眨一?眨的,饒是生過?一?個孩子身材依舊窈窕有?致,姿色動?人。

軟玉溫香在手,謝尋章心花怒放,狠狠嘬了她臉頰幾口,“補償好說,我們再生一?個孩子。”

歲歲啐了口,“呸。那是獎勵還是懲罰?受罪的是我自己。王爺倒不用出什麽?力,輕飄飄一?句話。”

謝尋章將她額前劉海寵溺地撥到兩側,在她耳邊噴薄熱氣:“誰說的,本王浴血奮戰,也辛苦得很呢。”

歲歲忸怩笑著欲推開謝尋章,謝尋章興致正濃,抱起她來?到床帳,

“乖,伺候伺候本王。想開些,你那好妹妹潤潤即將當?皇後了,以後你想要什麽?沒有?,本王還得仰仗沾你的光……”

歲歲一?聽潤潤二字驟然?氣滯,隱憂縈心。前幾日入宮時,潤潤那態度極其抵觸做皇後。潤潤若和陛下硬碰硬,惹怒了龍顏可就糟糕了。

“過?幾日妾身得再入宮一?趟,照料照料潤潤。”

謝尋章動?作?緩了緩,立即反對道,“你怎麽?又要入宮?潤潤不是小孩子了,何須你老媽子似的一?直照料,本王看你對潤潤比對本王更上心。”

王爺本來?就沒法和她親妹妹比。

歲歲腹誹著,臉上卻?裝無辜,軟軟扯了扯謝尋章衣袖,“妾身僅僅有?幾樁事?要叮囑她,王爺吃什麽?醋。”

謝尋章倒嘶一?聲,“胡說,本王哪裏吃醋了,本王豈會?跟潤潤吃醋,為你呀?”

歲歲挑挑眉,“不然?呢?”

謝尋章清清嗓子,佯裝正經道,“你是臣婦,老入宮會?礙了陛下的眼。況且咱們說好了趁著太後身體尚可趕緊舉辦婚儀,你在王府有?千頭萬緒的事?要忙,哪有?時間入宮照料那丫頭。潤潤是我皇兄的,你別跟著蹚渾水了。”

歲歲知道王爺阻止她進宮其實為他自己的私欲考慮,她若入宮,王爺摸不到她人,會?獨守空房。

歲歲道:“王爺多大個人,跟潤潤爭寵還矢口否認。”

“都說了不是爭寵,”

謝尋章驚噫了聲,強調著,捏捏她臉蛋,“妮子膽敢胡說?”

歲歲看穿:“怕是王爺被?戳穿心事?,惱羞成怒。”

謝尋章笑道,“好哇,你以為你當?了王妃就可以沒尊沒卑了,翅膀硬了,連本王也敢編排,本王非給你點厲害顏色瞧瞧。”

說著將她壓倒。

歲歲跟小貓似的,舉著爪子撓王爺。謝尋章最喜歡這時候欺負她,因為他知道歲歲不是單純地拒絕,而是欲迎還拒。

疏忽大意之間,還真被?歲歲撓了好幾下。

“王爺別自討苦吃了。”

“你再敢大放厥詞?”

謝尋章不服,自是一?番反擊。敢撓他?忘記了當?初是誰提拔她的。

簾幕拉下,兩人繾綣。

……

永安王即將扶小妾為正,歲歲從?一?介通房熬到如今的王妃之位,實在費了千辛萬苦。

陛下親自下旨賜婚,韓國公出面認歲歲為幹女兒?。歲歲已為王爺誕下嫡長子,膝下有?男丁護身,高枕無憂。

即便日後紅顏衰老,王爺另納妾妃,也絲毫不會?影響到她的地位。

歲歲不求真愛,只求地位。走到這一?步,對她來?說已算功德圓滿。

那日陛下去見了太後一?面,太後精神已完全淪喪,見到人便毆打詈罵。

禦醫說太後娘娘最多還有?三四年的光陰可活——當?然?這是最好的情況,有?可能過?一?個月便撒手人寰了。

陛下命人妥善照料著,讓她壽終正寢即可。

由於太後有?恙,永安王和歲歲的婚儀提早進行,免得讓喪事?沖撞了喜事?。

一?連幾日,整個永安王府皆浸在甜蜜喜慶的氛圍中,熱火朝天地采辦各項事?宜。

歲歲知道自己之所以得到了種種優待,以奴籍出身卻?能為永安王正妃,皆緣於潤潤這個妹妹在宮中委曲求全。

從?前歲歲一?心總想著為潤潤遮風擋雨,如今反過?來?了,潤潤為她遮風擋雨。

她不禁對潤潤抱有?愧疚。

潤潤在皇宮裏養胎。

眼見身子越來?越沈,走路越來?越不便,心情卻?越來?越苦悶。

她始終怨陛下言而無信,用這種強權把她困在皇宮中,而非她心甘情願。

每日她看自己的腳踝,宛若有?一?根無形的鏈子在拴著她……

潤潤躺床上昏昏沈沈假寐著。

陛下來?了,招呼也不打,熟門熟路徑直坐在她床畔。他還真把她當?成養在掌心的金絲雀鳥,呼吸灑落,吻起她來?半點不留情,細細吮啄……明明兩人才?剛剛鬧過?矛盾。

潤潤被?這雨點似的吻弄得嚶唔一?聲,大腦在轟鳴,半晌揉揉眼睛才?看清他。

她呆郁無神,“陛下怎麽?來?了?不是說好讓彼此靜一?靜的嗎。”

他道,“靜完了。”

潤潤道:“那陛下想好怎麽?辦了?”

他沒正面回答,卻?緩緩摩挲她隆起的腹部,轉而道,“你姐姐馬上要和永安王辦婚儀,方才?送來?了禮單,邀請的賓客不少,婚儀也辦得十分隆重?,朕看著體面熱鬧得緊。”

頓一?頓道,“等?潤潤誕下孩兒?加封皇後,朕便也有?與潤潤的洞房花燭了。”

潤潤聽他如此說心下涼涼,答案很分明,他終究還是要把她留下。

她厭煩地拂開他,“我說了給您生下孩子我就走。您這麽?做,和強迫我有?什麽?區別。”

陛下呼吸一?緊,左手手臂圈在她脖頸上,讓她無法掙脫他的懷抱,

“不,潤潤是自願的。還記得你對朕說過?什麽?話嗎?你在臨海鎮時苦苦哀求朕放了張佳年一?命,你終生陪著朕的。現在先悔棋的人是你。”

“當?時我只說陪著陛下,沒說給陛下生孩子。”

潤潤心神苦受煎熬,眼角濺出些許淚花,“……陛下閹了張佳年,又讓他做太監羞辱他。更圈禁於我,不讓我避子,更用我姐姐的終生幸福脅迫於我,您還敢說我是自願的?”

“那是,你敢和張佳年私奔。”

他微微泛起峻色,身上那股陌生的帝王氣質讓人不寒而栗。但瞥見潤潤畏懼的神色時,他又柔和起來?,耐心同她講,

“潤潤。你自己仔細好好想一?想,古往今來?哪個後妃敢和外男私奔的。”

“而且,圈禁?朕何曾圈禁過?你。你想去皇宮的什麽?地方,乃至宮外什麽?地方,朕哪次不是用轎輦好好送你去的。你要不要去看看那前廢太後,知道知道什麽?是真正的圈禁。”

潤潤無話可說,滿腹氣苦默默墜淚。其實陛下昨日卑微懇求她留下時,她是有?過?那麽?一?瞬間猶豫的,可陛下一?旦動?用強權,她的逆反心又重?新被?激出來?。

她扭著身子,似欲哽咽,“放開我。”

陛下反而抱得更緊,更實。

或許他對她的占有?欲和邪念終究戰勝了善念,他什麽?都不求,什麽?都不盼,哪怕她每天把他當?成奴仆,動?輒打罵也行,哪怕她一?輩子不會?對他有?半絲愛意。

“朕只要你在朕的身邊。”

潤潤強烈酸苦,當?下不願和陛下爭論,轉而問,“我姐姐是要當?王妃了嗎?”

陛下點頭。

“她的大婚,我也想親自去看看。”

王府大婚,潤潤以皇貴妃這種身份出現本來?有?些逾矩,但潤潤提出,陛下便不會?拒絕,“好,到時候朕體體面面送你過?去。”

他現在巴不得她多提一?些要求,力所能及地滿足她,好多補償她一?些。

潤潤卻?僅此一?個要求,懶得再理會?陛下。

目前姐姐大婚是唯一?值得她高興的事?。

又在宮中蹉跎半個多月,歲歲行續弦禮的那一?日,陛下按約定送潤潤前去觀禮。

永安王大辦婚禮,賓客熙熙攘攘,聽聞皇貴妃娘娘竟駕到,如炸開了鍋,均想一?睹皇貴妃的風姿。

潤潤略去那些人,直接來?到後堂見歲歲。

姐妹相見,難免又熱淚盈眶。

當?初歲歲全力為潤潤打算,本以為潤潤能順利出府嫁給張佳年,幸幸福福一?生——沒想到一?切全算計錯了,最先落定終生大事?的反而是歲歲。

潤潤的肚子隆起得老高,月份已大了。自古婦人生產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一?遭,歲歲臨盆時險些難產丟掉性命,提點潤潤更要仔細小心著。

“若有?機會?,姐姐入宮陪你生產。”

有?歲歲在,潤潤定然?平平安安的。

潤潤悲中一?點甜,膩歪在姐姐懷中,總也膩歪不夠。

大婚之日事?繁,姐妹倆並沒有?太多時間說話,歲歲作?為王妃要出去行禮、敬酒、認親眷。

潤潤坐一?旁觀禮,姐姐幸福,她自然?也跟著幸福。

一?番喜事?足足鬧三日,才?徹底落定下來?。

潤潤在永安王府住了多日,每晚她都歡歡喜喜地和歲歲睡在一?起。

陛下任她們姐妹團聚,宮中禦醫直接被?陛下派到王府中照顧潤潤。

——可苦了謝尋章,他才?剛剛與歲歲新婚,便要夜夜獨守空房。

潤潤她不侍奉陛下去卻?老纏著他的歲歲幹嘛?皇兄也是,一?味溺愛潤潤,催都不見催一?聲,從?前皇兄監視潤潤不是很緊嗎?

謝尋章渾身邪火,白日裏見了潤潤沒好氣,礙於她皇貴妃的身份,又不得不點頭哈腰。

來?來?回回,竟蹉跎了一?個月時光。

回宮之後,潤潤的身子沈重?得無法彎腰。

陛下甚為思念潤潤,回宮之後他片刻也不離開她,連奏折也命人搬到碧霄宮來?批。

關於那檔子惹潤潤傷心的出宮之事?,他更一?直回避著。潤潤每每主動?問起,他的態度總是很模糊。

她的飲食起居陛下親自照料著,她稍微有?半點頭痛腦熱,都值得他傳一?趟禦醫。

孕間行動?艱難,晚上陛下常常徹夜醒著,聽她的需求。這些事?本來?下人做便好,他九五之尊無需如此紆尊降貴,潤潤也勸陛下去太極殿睡安穩覺。

陛下卻?握住她手,“潤潤,朕是你的枕邊人呀。”

然?後呢……?

潤潤怔怔,枕邊人又怎樣。

他情緒覆雜地笑了笑,略有?尷尬,只得又解釋道,“讓朕多看你幾眼吧。前些日你去和你姐姐團聚,又少和朕呆了一?個月。”

萬一?……萬一?她生產之後,他心軟真的放了她走呢?

他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,再也。

陛下每每思及,喉間總有?股濃重?的苦澀。

他言外之意太隱晦,潤潤困倦之下沒能領悟。

潤潤一?直在碧霄宮養胎,碧霄宮冬暖夏涼。禦花園內,漠漠黃花覆水,時時白鷺驚船。帝庭懶困,庭院深深。轉眼間冬殘春至,東風啟信,時光如白駒過?隙般到了暮春,盛夏,秋初。

潤潤即將臨盆了。

這幾個月的相處中,她自然?不總和陛下吵架的,甚至吵架是很罕有?的事?情,多數時候兩人能心平氣和地說話,下棋。

他閑暇時為她撫琴。

琴韻叮咚,如水澗青石,清麗動?聽。

潤潤夢魘時,聽他撫琴總能睡個安穩覺。她有?一?次頗有?興致地說,陛下,等?臣妾生下孩兒?,莫如您也教教我彈琴。

陛下道,“好啊。”

他一?定用心教她。

隨即想到,待生下孩兒?她不就要走了嗎?他還怎麽?教她彈琴。

莫不是,她改變主意了?

陛下悸動?。

以為窺探到了潤潤內心。

隱隱盼著,她說這話是認真的。

陛下不是那等?古板之人認為懷孕女子非得天天躺床上,他下朝的閑暇時光,常常陪著她垂釣,品畫,或者?舞劍,教她一?兩招簡單劍法。

最艱難的孕晚期,也這般平平常常地度過?去了。

陛下每每溫顏悅色,想盡辦法逗她笑,陪她解悶。以前潤潤曾羨慕檀庭能得陛下寵愛,如今這寵愛她加倍、十倍地得到了。

潤潤自己身子重?,猜測陛下會?不會?納幾個新寵夜裏侍奉他。

畢竟讓一?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忍七八個月,實在不可思議。況且他還是皇帝,子嗣越多越好,哪有?長久過?禁欲生活的。

如今後宮之中潤潤是唯一?主事?的娘娘,朝裏朝外的貴族們眼見明面上的後宮被?遣散,便暗戳戳求潤潤幫忙,幫忙美言,獻自家年輕新鮮的姑娘給陛下——這些姑娘將來?也可反過?來?成為潤潤的心腹。

潤潤自然?希望陛下多納些妃子,把廢黜的後宮重?建起來?。

一?來?她沒那麽?自私,仗著自己懷孕非霸著皇帝不可,二來?陛下獨寵她,三千寵愛在一?身,朝廷內外不知多少人記恨她這出身卑賤的女子,罵她是紅顏禍水,她不想成為眾矢之的。

陛下說今生只要她,大概是明面上的漂亮話,一?個養尊處優的男人哪能忍得了那麽?久。

明裏暗裏姑娘也領到陛下面前幾個,有?的真是潤潤精挑細選的,長相氣質學?識無一?缺點,陛下卻?一?概拒之門外。

陛下固執得一?個都不納,他曾說“潤潤。朕只要你”這話似乎有?幾分認真——甚至讓那些姑娘的家長們以為潤潤敷衍了事?,不是誠心要幫他們家的女兒?,意圖獨霸皇帝。

有?一?個姑娘都送到龍榻上去了,陛下龍顏大怒,發落了那姑娘,翌日上朝時又貶謫了那姑娘的父親。

那是懷孕後陛下第一?次懷著怒色來?找潤潤興師問罪,他上來?就掐住她手腕,“誰允許你往朕床上塞女人的?”

潤潤被?他嚇到了。

知道他可能會?生氣,沒料到他會?這麽?生氣。

從?前她沒懷著身子時,他夜夜折騰她,那也是十分重?欲的;如今她多給他找幾個美女伺候不好嗎?順便延綿皇室後嗣。他如何又變得冷淡起來?。

潤潤瑟瑟解釋,“那姑娘是臣妾仔細甄選過?的,樣貌品德家世樣樣皆好,也是處子,愛慕了您許多年,對您忠心耿耿。臣妾是怕孕期無人伺候您才?把人送過?去的,絕無私心,純屬一?片好意。”

“一?片好意?”

陛下怒氣漸增,聲線愈轉愈低,半晌竟氣出淚來?,眼尾泛起極其傷情的猩紅。

他抽了抽鼻子。

潤潤徹底慌了,怎還哭了呢?

他松開她,耷拉著雙手,死水似地絕望。

“……朕原以為,日以繼日的相處能讓你漸漸回心轉意,朕錯了,大錯特錯了。”

把情敵親手送到他龍榻上,還有?什麽?事?比這更好地證明潤潤不愛他?

陛下深谙如果愛一?個人時面對情敵是何種感覺,恰如他對張佳年,恨不得剝其筋,食其骨,碎屍萬段而後快。

潤潤是真的不愛他,真的。

他不要再自欺欺人了。

潤潤憂惶惶地聽著,陛下那嗓音嘶啞得和朽木也差不多,雨滴落樹葉,淒涼哀惻,他的背影似一?只被?眷偶拋棄的孤雁。

她感覺事?情不妙,陛下如此生氣,該不會?真想和她一?生一?世一?雙人吧。

這幾個月往他床上送了這麽?多女人,他皆心如磐石。

潤潤的腸子也軟了軟。

陛下這個人,雖然?有?時候霸道無情了一?些,但……有?時候也挺令人動?容的。

尤其是今日他居然?被?氣哭了。

潤潤從?未見過?冷情持重?的帝王落淚。

潤潤無語著,陛下呆了片刻也離開。

奴才?們皆見,陛下來?碧霄宮興師問罪一?場,失魂落魄的卻?是他自己。

夕陽下,陛下的腳步無比蹣跚,似個垂垂老矣的古稀老人,淒涼而孤獨。讓人恍然?有?種錯覺,他今生身邊就皇貴妃一?個了,即便到八十歲也依舊如此。

·

潤潤臨盆那日是個天高雲淡的好日子,水藻池塘裏游魚排荇,時不時浮上水面吐出水泡,花色鮮明,倒映插波,本該是平平靜靜的一?天。

碧霄宮內殿,不斷傳來?撕心裂肺的哀嚎聲。

最上等?的穩婆和禦醫皆請來?了,混著血的汙水往外倒出一?盆又一?盆,郎中也往皇貴妃的要穴處紮了好幾針。

然?將近一?個時辰過?去了,仍沒聽到好消息傳來?。

潤潤是早產,比預備時日早了將近半個月。陛下一?早便推掉了所有?政務,專門在碧霄宮守候潤潤。

歲歲也被?接進宮來?了,在潤潤身邊陪著她生產。

聽殿內穩婆的喊聲,

“娘娘,用力啊,娘娘……”

“娘娘,孩子還沒出來?呢。”

“娘娘,您不能闔眼,不能睡,再用力些……”

潤潤夾雜哭泣的呻.吟聲,斷斷續續響徹在空氣中。

陛下坐立難安,潤潤每喊一?聲,他也跟著發麻生寒,心臟更在咚咚狂跳,額頭沁出冷汗。

她已受了一?個多時辰的罪。

陛下沈沈問,“她怎麽?樣了?”

每隔眨眼的工夫,陛下便要焦急地問一?次。

禦醫跪在陛下面前,回稟道:“娘娘力氣太小,龍裔的胎位亦有?些不正,因而格外艱難,娘娘堅持到現在已然?有?些體力不支了。”

陛下聞此四肢麻痹如失,心為之顫。

他一?遍一?遍地警告禦醫,“定然?要先保住皇貴妃的性命知道嗎?必定要,一?定要,她是最重?要的,無論你們用任何辦法。”

禦醫領命。

潤潤痛徹心扉的哀叫不絕於耳,她每哭一?聲,陛下的心也似被?利劍紮上一?個血窟窿。

他好恨,為何他不能代替她生子?他也好後悔,他不該要孩子的,不該要。害她如此痛苦,他的心也快要碎了。

穩婆鼓勵道:“娘娘,再用點力,孩子已出生半個頭了,很快就完全出來?了,娘娘,最後再用點力……”

陛下憂形於色,熱流凍結,心無時無刻不懸著的,脈搏也幾欲凍結。裏面有?歲歲照應著,他在外面等?,可惜他是個男人不能進屋親自照料潤潤。

天邊飛鳥急逝,雲卷雲舒變換了好幾個形狀,時間緩慢流動?。

殿內端出來?的棉布依舊赤血殷然?,陛下越來?越慌,越來?越慌,也真想給自己兩個耳光——她如此辛苦,拼了命給他生孩子,就只為了能自由自在地出宮。

這點小心願,他之前怎還能反悔?

他不該違拗她的心願,強行留她在宮裏。

陛下雙手合十對上蒼祈禱,求求保佑潤潤平安度過?這一?劫,他寧願給她一?大筆錢,徹底放她出宮,想去哪裏都行,只要她健健康康的,潤潤,潤潤,你一?定好好的。

……許是上蒼聽到了他的懇求,許久許久,終於聽得殿內一?聲嬰兒?啼哭。

陛下怦然?,傷感和歡喜齊至。

穩婆奔出來?報喜,“恭喜陛下,是位小公主。”

陛下喜極而泣,急躁問,“她呢?她怎麽?樣,她平安否?”

穩婆道:“娘娘體力不支,已累得暈過?去了,但母子俱平安。”

陛下深吸口氣,難掩內心滔天的喜悅,沖進殿中探望潤潤。

歲歲剛凈過?手,本還欲再陪潤潤片刻,見了陛下如此忘情地沖進來?,心照不宣,行了個禮退下了。

殿內滿是血腥氣味,陛下恍若未聞,顧不得叫人焚香灑掃,徑而跪在潤潤床畔前。女兒?他都沒來?得及看一?眼,便緊緊握住潤潤雙手,看他的潤潤是否須尾俱全的,好好的。

潤潤額頭盡是熱汗。

剛產過?孩子,未能沐浴更衣,陛下親自拿溫熱的毛巾給她擦拭幹凈了。

看著昏迷不醒的潤潤,陛下熱淚長流,呼吸一?吸重?似一?吸。他讓她受了這麽?多苦,他叩首也不足以贖罪。

陛下喉嚨發哽,額頭貪戀地蹭著潤潤。好了,以後她就是他的天,她說什麽?是什麽?,他再不會?反駁半句了……

他的潤潤,一?定要好好的。

·

妥善安置了潤潤,陛下才?騰出工夫來?看一?看新生的小公主。

這是他第一?個女兒?,嫡長的女兒?,他如何能不喜歡,小家夥雖洗過?也還皺皺巴巴的,睜不開眼睛。但可以看得出來?小公主是美人胚子,將來?長得定然?和潤潤一?樣冰雪可愛。

陛下歡喜之下,當?場便欲給公主賜封號。一?般公主都是滿一?周歲才?有?封號,陛下愛女,人間最好的東西盡數給她也不為過?。

然?又想起潤潤仍睡著,女兒?的名字和封號該由潤潤親自來?定,便強行將這念頭按捺住了。

他只暫時給小公主起個乳名,呢呢,方便這幾日叫。

一?等?奶媽前來?見駕,她們俱是經過?層層篩選才?得以入宮侍奉的,照顧新生的公主深有?經驗。

陛下將公主小心翼翼地交給奶媽,之後,他又來?到潤潤床前,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她。

潤潤的臉覆有?憔悴之色,看得令人心痛。

陛下專註凝視著她,時不時撫一?撫她額前碎發,又用湯匙在她幹巴巴起皮的嘴角點些水。

窗牗皆是緊閉的,防止她受風著涼。

溫和的流食和水也皆擺在旁邊了,方便她一?醒來?就吃。

陛下含著熱淚地去吻潤潤的額頭,盼著她早點醒來?,看看他,看看他們可愛的小女兒?。

她只要平安地醒來?就好。

哪怕她醒來?的第一?句是要離開皇宮,與他再不相見,他也會?成全她。

她不是他手心的一?只鳥,她是一?只天際暢游的白鴿,從?來?自由自在的。

他手中無上的權利,也不是用來?困住她的荊棘……他願給她插上翅膀,做她腳下的風,送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。

哪怕他今生註定自己養女兒?,孤獨終老。

她方才?那樣撕心裂肺地喊叫,他的心快碎了。他再不要她經歷半點痛苦了。

陛下兩只手暖融融地握住潤潤的一?只手。

“潤潤。”

一?滴混合感激、愛意、愧歉的淚落在潤潤頰邊,給沈悶的她帶來?一?絲清涼。

潤潤感覺有?人在喚她。

緩緩地,她睫毛顫了顫,睜開了疲憊而虛弱的雙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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